杨氏论学
杨联升杨氏论学,以广义的中国经济史为中心,而旁及中国历史的各个角落。专著以1952年完成的《中国货币与信贷简史》最为重要,号为简史,篇幅确亦无多,但实有深广的学术根基,为高度浓缩的综括;与稍后大陆出版的彭信威《中国货币史》相比,虽于规模宏大、史料详赡方面皆不能企及,但以简驭繁,亦足以自立。论文如《晋代经济史释论》概述断代经济面貌,《中国经济史上的数词与量词》《佛教寺院与国史上四种筹措金钱的制度》《会子形状考》辨析经济制度的细节,《侈靡论——传统中国一种不寻常的思想》钩沉经济思想的潜流,《从经济角度看帝制中国的公共工程》观察中国古代政治社会的运作,《原商贾——余著〈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〉序》追溯商人社会角色的源流;其他方面,政治史有《国史诸朝兴衰刍论》《国史上的女主》《明代地方行政》,宗教史有《道教之自搏与佛教之自扑》及《补论》《〈老君音诵诫经〉校释》,社会史有《报——中国社会关系的一个基础》,皆自具手眼之作。
杨氏论著
杨联升杨氏论著的精华多收入《中国制度史研究》(英文)、《汉学散策》(英文)、《国学探微》及《杨联陞论文集》。大都选题新颖,辨析细微,既有现代社会科学的总体视野,又具历史考证的微观基础,所谓“大处着眼,小处着手”。他早年就读于清华大学经济系,曾选修陶希圣中国社会史、陈寅恪隋唐史课程,深受陶氏所编《食货》杂志影响,毕业论文《租庸调到两税法》又得陈氏指导;故其为学,在领域及取向上实追随陶希圣,而在方法及风格上则借鉴陈寅恪,即“大处”如陶氏“着眼”,而“小处”如陈氏“着手”也。他于经济史,能进复能出,与治中国经济史的其他名家相较,如梁方仲、全汉升、傅衣凌、彭信威皆专家之学,而杨氏可谓通人之学矣。其学又如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,以博杂多端著称,亦不无零碎之弊,故他不自称史学家,而以“开杂货铺”的汉学家自居,虽身处北美汉学界,作风实更接近于欧洲汉学家。
美国汉学家因为语言隔阂而想像丰富,容易发生“误认天上的浮云为地平线上的树林”(mistake some clouds in the sky to be forests on the horizon)的毛病,故杨氏特别强调对文献原义的理解,倡导“训诂治史”,以为“研究中国史的人必须具有起码的训诂学素养。够不上这种要求的研究者,只能算是玩票性质,而不会成为一个全健的汉学家”。而他本人也身体力行,不仅随处寓训诂于史学,更有《“龙宿郊民”解》《汉语否定词杂谈》《禅宗语录中之“聻”》之类语文层面的专门考辨。
杨氏学术书评
杨联升此外,杨氏还特别以学术书评闻名,收录于《汉学论评集》(英文)的计四十余篇,除去其专长的领域之外,更遍及考古、地理、科技、官制、文学、哲学、书画等方面,并能祛疑纠误、鞭辟入里,其价值实不在正规论文之下。刘子健甚至说“他最精彩的学问,多半见于他写的书评”。按:法国汉学巨擘伯希和亦以书评驰誉于世,而每每目无余子,出语严苛,以“汉学警察”自许。时流多指杨氏以博学贯注于评论,可上比伯希和;而杨氏虽不满意伯氏性格刻薄,雅不愿与伯氏并举,但亦曾自嘲为“汉学的看门狗,看到人家胡说,必高叫一声”。故就整肃学术纪律的作用而言,他确可作“汉学警察”之续,拟之为地煞星,不亦宜乎?
杨氏学养深邃,惜四十多岁后患抑郁症,每一二年即发作一次,故虽寿至高年,论者仍有千古文章未尽才之叹。
诗曰:剑桥岁月未蹉跎,铁幕周郎可奈何。汉学西洋称警察,如公堪继伯希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