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革家不可能独行其是,他必须与当朝君王的关系融洽无间,君王怀大志,改革家抱雄才,正如一个人手里抓着鞘,却没有刀,另一个人掌中握着刀,却没有鞘,二者型号相应,志趣相投,于是刀鞘合体。
齐桓公与管仲、郑简公与子产、魏文侯与争悝、楚悼王与吴起、秦孝公与商鞅、汉景帝与晁错、宋神宗与王安石,莫不如此。这种君臣之间捆绑式的合作关系多半还算牢实,问题在于这种合作关系总是受到君王年寿的限制,君王不幸早死,变法者即顿失凭依,立刻裸露于狼群之中,只剩下死路一条,鲜有例外。吴起人死而法灭,是莫大的不幸:王安石人存而政息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制定的新法被肢解被废除,是无限的悲哀;至于商鞅,他是改革家中罕有的成功者,他的改革使秦国日益强大,却将自己送上了黄泉路,惨遭五马分尸的酷刑,死无葬身之地。
古代改革家的命运牢牢地攥在君王手中。君臣相得,则言听计从。君臣相失,则祸自天降。在历朝历代的帝王当中,昏君、庸君、暴君的概率高于百分之九十七,雄主、明主、贤主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三。改革家的命运如何?还用细问吗?即使是汉景帝刘启那样开创过汉朝“文景之治”的明君,一旦吴王刘濞率领东南诸侯王打着“清君侧”的幌子联合叛乱,剑指首都长安,他明知其中藏有诡诈,仍将最欣赏最信任最倚重的“智囊”晁错当成一根废柴劈掉。汉景帝打的如意算盘是:虽无法用晁错的冤头弭解兵祸,却可以令叛军彻底理亏,再也找不到叛乱的借口。晁错提出削藩大计,为刘姓皇室的长治久安着想,到头来却被汉景帝当成猪仔卖掉,那种吊诡、荒诞和凄绝令人揪心,也令人寒心。
古代历史上的变法维新,短期见效的偶有,昙花一现的居多,具有长效机制的范例罕见,这是为何?一种体制固化僵化之后,改革就不仅仅是破冰之旅,简直就如同外科医生给自己动手术,麻醉师是自己,主刀医师是自己,止血者和缝合者仍是自己,休想指望他人的帮衬和补救。这个难度,比探险家攀登珠穆朗玛峰极顶只高不低。